花月情恨
Deeper than deep
2023-11-24|分级 NC-17|字数 10113|进度 2/2
恨比爱长久,与死相当
少量强奸&暴力描写预警
媚座
卢敬瑜的办公室修得很气派,四方宽敞,窗开得有半面墙高,正对着院内天井,可惜出于安全考虑常年掩着纱帘,白天也影影绰绰的。里外用一道门隔出两间房,外头是他的办公桌并书架等等,里面则用作茶水间,金深水常在那儿向他做汇报。后来他才知道,卢敬瑜的办公室是整个保卫局内唯二没有监听器的地方,另一处是俞副局的:做到他们这个位置,已经失去了监控的必要,李士武也没有胆子把耳朵贴到两位局长的墙上去。难怪有些话,卢敬瑜要到了这儿才肯同他说;难怪他选在这里第一次操了他。
金深水并非一开始就是金处长的。往前,他只是个机要处的小干事,再往前是金教授,从国立中央大学边政系毕业1,留日两年后回校任教。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本来可以把这个教授永永远远地做下去;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
他找上陈耀的时候甚至还不会用枪。陈耀开始不想接收他,但看到金深水的履历后改了主意。干净,懂日语,保卫局正在组建机要处,需要这样的人,更重要的是组织也需要。甚至不必对他的身份过多粉饰,金深水就顺利穿上了那身黄皮。陈耀对此很满意,但金深水看着镜中的自己,整齐的头发、挺括的制服、擦得锃亮的皮靴——他明明只想杀几个日本人,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革老说,这是为长久计,为了党国最终的胜利。那是金深水愿意相信的,个人的复仇如昙花一现,他必须要投身到一个更宽广的宏愿中去,那里有他的战友、他的同志。虽然目前,金深水主要拥有的还是他在保卫局的同事,多数人除了浑水摸鱼就是在勾心斗角,尤其以秦时光为甚。
秦时光和金深水同为处长副官,但显然并不满足于这个位置,明里暗里勾搭着俞至仁,想再往高处走上一走。他的机会倒是来得很快,不过同样是金深水的机会:他俩共同的顶头上司,现任机要处处长丁勇,在大街上遭人枪杀,死了。
据说对方本来要杀的是李士武,只是不巧,先从汽车里出来的换了人,丁处长成了垫背。这倒是合情合理,李士武反特处的头衔太扎眼,几乎是整个南京地下组织共同的敌人。暗杀不成,李士武就此逃过一劫,继而又开始大搞搜捕,闹得金陵城天翻地覆风声鹤唳,但由于事出有因,又借了藤原武的东风,卢敬瑜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太插手。
外面要搜,按规章也要清查局内。内部审讯,藤原武不在,李士武主审,卢敬瑜和俞至仁旁听,两尊大佛似的一左一右坐着。行动不是军统策划的,金深水并不担心,配合着走了个过场。
硬要说,他和秦时光都有嫌疑,他负责安排当天的行程和路线,秦时光跟的车。但真审起来,也没什么好讲的:事发地点在主干道上,怎么走都绕不过去的一段;而两位处长之所以换了位置,是因为丁处长自己把帽子落在了办公室,回身差秦时光取了一趟。李士武清楚重头戏不在他俩这儿,问得很潦草,急着去地下室审刚抓到的反抗分子。金深水更是听得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前一晚革老的吩咐。
这个处长必须你来做,革老说。听清楚,不是争取,是必须。
金深水心烦意乱地点起烟,含糊道:革老,处长又不是市场上的大白菜,说当就能当。秦时光运作了这么久,不是个吃素的,总不好一枪把他也杀了。
革老笑了一声。陈耀当初向我举荐你,说你学问大,聪明。现在看来,好像又没那么聪明。
金深水小声道,那是比不过您。
革老原本在临帖,此时搁下笔,定定看着他。你以为我会劝你?是,这个任务有收益也有风险,你可以不做。但是你要想想,你不杀他,他上了位,能不能容你?
金深水不说话了,烟头一点红星,在黑暗中颤巍巍地明灭。保卫局这滩浑水不是他自己要踏,而是被推进来的,可沾了脚才发现是沼泽。他一日比一日陷得更深,不向上爬几乎就是等死,金深水不能死在这种时候。
他把烟碾灭:……我知道了。
此刻他抬眼望去,面前是秦时光慷慨陈词的背影,李士武坐在对面皱着眉翻动报告。俞至仁低着头,似乎没在听。而视线转向卢敬瑜的时候,金深水发现他在看他。
他最初和卢敬瑜的交集不多,只一次替丁处长送文件时,许是面生,卢敬瑜问了他的名字。后来在日本人的舞会,他跟着丁处在厅边碰见局长,卢敬瑜在寒暄结尾关照了金深水一句。大概就是那句话把他送上了副官的位置。
若金深水真是个新人应该受宠若惊,但了解得稍微一深便会知道,这事实际水到渠成。丁处长不参与派系斗争,秦时光又表明了站在俞至仁一边,卢敬瑜需要在机要处里培植自己的势力,不是金深水也会是别人。其实很难是别人,旁的不说,他那一口流利的日语就十分难得,卢敬瑜后来叫他当过几次翻译,接待日本来的高级军官。金深水正是这样认识了远山静子。
发现金深水用得确实顺手之后,偶尔,卢敬瑜会带他参与藤原武出席的机密刑讯。局里翻译官的军衔不够旁听,之前全靠日方翻译古怪的中文,现在终于有了更顺耳的。地下室弥漫着一股腥臭,中央的刑架上,那已经失去人形的东西发出惨叫,金深水恍若未觉,安静地侯在一旁,仿佛只是卢敬瑜模糊不清的影子。鲜血从他脚边流过,逐渐暗沉冰凉,直至干涸。
卢敬瑜应当存了进一步提拔他的心思,也做得很明显。现在金深水望着他,更加确信了这一点。迎着卢敬瑜的目光,他将脊背挺得更直,肩膀也舒展开,做出聚精会神听秦时光讲话的样子。余光里,他看见卢敬瑜冲自己微微笑了一笑。
结束之后,小唐果然来请他去局长办公室。秦时光在旁边听得清楚,两眼立刻刀子一样掷过来,焊在他后背上。金深水表面云淡风轻,实际心跳快如擂鼓,敲开门时仍没有平静,直走到卢敬瑜面前,脚跟一并敬了个礼。
还是那两扇半墙高的窗,渗进午后牛乳似的白光。卢敬瑜站在窗边抽烟,见到他来,随手把烟熄了:“世事难料啊,小金。”
他说的是丁处长的事。金深水一颔首,却没有接这个话头,反而开口:“……倒让李士武捡回一条命。”
他话音落下,正对上卢敬瑜的眼睛。不动声色的一双眼睛,卢敬瑜是丁默邨旧部,最早带着的那批心腹,否则也不能把76号南京区2交到他手里。这样的人很难把心思露在脸上,可是金深水被他凝视着,总觉得自己赌对了。
卢敬瑜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觉得我为什么叫你来?”
“因为死了的已经死了,但活着的还没结束。——俞副局有意您这个位置。”
卢敬瑜这才笑了,道,“果然是高材生。”说着,伸手整理金深水已经浆烫得十分笔挺的衣领,状似无意道:“处长总要有人做。别看秦时光那副样子,早早就私下向我表过态了,他也想做秦处长呢。”
距离太近,卢敬瑜呼吸的热气拂在他脸上。金深水垂下眼:“此人首鼠两端,不足为信……”
“我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表现得太过胜券在握,金深水。”卢敬瑜说得很轻、很慢,但是金深水能感觉到一阵战栗窜过他的后颈,令他条件反射般吞咽了一下,闭上了嘴。
“不过,”卢敬瑜稍稍退开几步,仿佛欣赏一件艺术品般端详他,“在你和秦时光之间,我确实更属意你。”
金深水迟疑着,感到卢敬瑜的话语中有种未知的危险,可他离那个头衔实在太近了,近得唾手可得,让他想要纵身一跃。革老的声音响在耳畔:不是争取,是必须。他上了位,能不能容你?跟着几声闷在鼓里似的遥远的枪响。他回过头,看见妻女跌进河中,那一汪水很快就红了,丝丝缕缕地散开,如同窗帘上绛紫的流苏垂在他眼前。满目牛乳般浓稠的天光,一时炫得他心神恍惚,下意识地想问卢敬瑜,为什么?
未来得及开口,卢敬瑜已经握住金深水的肩膀,低下头,衔住了他的嘴唇。
金深水愣了片刻,第一反应是要推,卢敬瑜却比他动作更快,一触即分地退开,停在一处暧昧的距离。两只极幽深的黑眼睛,像两团黑夜,两处死亡,将金深水牢牢钉在原地,脸热得发胀,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喘息。
我们金处长还是雏儿呢?他听见卢敬瑜的调笑,低沉地贴着耳朵,顺着柔软的耳廓落下来,在那一小块敏感的皮肤辗转。他想回答“不”,却捕捉到那个突然改变的称呼,立刻理解了卢敬瑜的用意。卢敬瑜确实打算把这个位置给他,相应的,他也要奉献出一些东西。金深水不知道为何是自己,为何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吻;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命运践踏,最终在惊惧中柔顺地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扣子,解开。卢敬瑜说,手从金深水的制服下摆探进去,将衬衫自腰间拽出,贴着肉按上他的后腰。他手心的温度滚烫,沿金深水的脊椎向上攀,像两只有意识的活物,以十个指尖黏腻地舔舐他的皮肤。还有卢敬瑜强硬的双臂,几乎将他吞吃的吻;在这样狂风骤雨的情欲中,金深水的手指软得几乎解不开纽扣。他被卢敬瑜推到桌旁,按着脖子弓下腰去,下体跟着一凉,皮带连同裤子稀里哗啦地跌在地上。
卢敬瑜掐着他的腰,像在骑一匹马,抚摸鬃毛般轻抚他的后背:金处长,日语讲得漂亮,皮肉也长得挺漂亮呢。
金深水说不出话,因为紧张反复地空咽,可喉咙干得发痛,简直要痉挛起来。身后,卢敬瑜拨开他的臀缝,少顷有冰凉的液体淌过,大概是桌上放久了的茶水。他被激得一抖,却被拦腰把住,一股饱满的痛感接着顶进身体。原来被洞穿是这种感觉,比子弹更缓慢、更炙热,粗砺地碾过穴口的褶皱,金深水终于再也咬不紧牙,绵长地呻吟出声。
卢敬瑜最后射在他体内。金深水沉默地穿衣服时,卢敬瑜在他面前打了个电话,指示手下“把金处长的办公室收拾出来”,神态自若,仿佛金深水腿间的液体与他毫无关联。
痛是真的痛,但没流血。金深水从头至尾都软着。
金深水请了一天假,第三天搬进了窗明几净的处长办公室。秦时光成了他的副官,叫他处长的时候表情狰狞,似要将牙根咬出血来。金深水突然觉得好笑,如果秦时光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才坐上这个位置,是会避之不及,还是会急切而谄媚地去爬卢敬瑜的床?
或许秦时光也没什么好笑的,金深水和他不过殊途同归。有那么一刻,金深水想将卢敬瑜直接杀了,可如果时光倒转,令他重回那个午后,事情恐怕不会有任何改变。世上有太多比这种程度更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金深水见识过,何况他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得到。多了这层关系,卢敬瑜似乎完全将他视作自己人,过去金深水接触不到的机密现在明明白白地在眼前敞开,他的组织也终于不必那么束手束脚。
而金深水需要支付的代价远没有结束。局长办公室成了他们的秘密场所,卢敬瑜每次只要叩两下桌子、站起身,金深水就会像他豢养的狗一样跟在后面,内间的门一关,立刻便是一场昼夜颠倒的荒唐。因为第一回太疼,金深水起初是怕的,后来被卢敬瑜操开过一次,淅沥沥地射了一裤子,不得已叫小唐重新拿了一条来,才发现这事也不总那么难熬。
卢敬瑜在性事中的风格与工作无二,极强势,容不得金深水反抗,只能婉言求他,求他慢一点、轻一点。求归求,卢敬瑜多数不会听,兴致起来时近乎凶狠,金深水甚至觉得自己会死在他手上。做得多了,金深水发现卢敬瑜喜欢听自己叫床,有时候也起些戏弄的心,故意找操似的贴在卢敬瑜耳边哼哼,下场往往是被干得失声,紧紧抠着卢敬瑜后背,几乎把他的肩章抠下来。
卢敬瑜从不脱衣服,最多解开皮带,只看上半身,衣冠楚楚得像在开会一样。金深水倒是每次都被剥得赤条条的,下手重了,身上各处青青紫紫,好在除了他们俩也没人看得着。
金深水后来还是问过他,为什么是自己?卢敬瑜正干得激烈,一开口,呼气烫得金深水后颈刺痛:金处长好用啊,不行吗?
金深水被他拥在怀里,脸上热得发红,闻言轻轻嗤笑了一声。卢敬瑜也笑,胸腔紧贴金深水的后背震动,靠近了咬他耳朵:——你长得像我弟弟。
他从没听说卢敬瑜还有个弟弟,正要问,被卢敬瑜用二指卡住咽喉,气都喘不出,没两下便抽搐着高潮,射在卢敬瑜手里。卢敬瑜将掌心递到他唇边,金深水顺从地垂下头舔净,心想,什么弟弟,八成是过去哪个小情人,叫得这样好听3。
有时候,金深水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曾经想杀了他。他的机要处处长干得不错,明面上,他是卢局长最强力的左膀右臂,连舞会上也风头出尽,谁都知道野夫机关长的外甥女——远山静子,看上了一位新冒头的年轻人。暗地里,军统南京小组顺利完成了重庆方面的数个任务,或多或少有着金处长的助力,而他每次都把自己摘得很干净。
连卢敬瑜都调侃他,春风得意啊,金处长。多少人想约静子小姐吃饭都不成,竟然让你得着了。
说这话时卢敬瑜正坐在内间的布面沙发,金深水跪坐在他大腿上,一颗颗解着马甲纽扣。他读了十几年书,后来又做军官,穿西装时格外有种利落的清秀,可随着衣衫剥落,整个人便像奶油一样雪白而绵软地溢了出来。卢敬瑜将手伸进衬衫下面抚弄那截窄腰,不知摸到哪里,摸得金深水很快弓下身,伏在他肩头轻轻地喘。他的双腿早已赤裸地暴露在空气中,现下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情热,细微地打着颤。
卢敬瑜似乎很好奇地凑近了,问金深水:你们上过床了吗?
半晌,金深水才终于开口,回答和呻吟一起滚出来:没、没有……
卢敬瑜了然地一点头:也是,就你这幅模样,要怎么跟女人上床啊。
他连腰带都没有解,只几根手指伸在金深水的后穴里,残忍地抠弄那一处小小的软肉。金深水腿根不住痉挛,跪都跪不太住了,两只胳膊勉力勾住卢敬瑜的脖子,讨好地磨蹭他的下巴:求您……
卢敬瑜停了手,低笑道:求我什么?——金处长求我的事也太多了吧,前途也要,女人也要,上下两张嘴都贪得跟无底洞一样。
金深水被他的弦外之音惊出一身冷汗,缩着肩膀讷讷道:我对静子小姐……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出于和特高课交好的考虑……
卢敬瑜轻蔑地看了他片刻,忽地钳住下巴将他拉下来。金深水立刻小心地吻上他,后穴继而被卢敬瑜的东西撑满,顶出一声断气般的尖叫。其实他的手仍在发抖,可被卢敬瑜把着腰打桩似的朝下按的时候,金深水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他被操射了三次,第三回已经射不出什么,流尿似的流出来一滩。卢敬瑜最后合衣离去,金深水则在沙发上躺了一夜。凌晨,窗外下起细雨,他在雨声中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感觉寒冷的潮气缓慢渗入四肢百骸。这场雨下得太久了,从那个牛乳般的午后开始,化作男人的手指和吻、话语和目光、爱抚和精液,如影随形地淋在他身上;在他行走在保卫局走廊上被人叫“金处长”的时候,在他每一次系紧和解开制服纽扣,在他和静子吃饭,女人的黑眼睛幽幽地望着他、令他走神的时候,雨水都贴着他的皮肤沉重地流淌。
他以为自己还是金深水,此刻才意识到,他已经被卢敬瑜毁了。
沉江
之后卢敬瑜不再提起远山静子的事,而金深水仍然维持着同她的联系,无他,静子的身份在南京确实畅通无阻。对于二人的关系,他也说得十分明白(挡箭牌是他的亡妻),静子表示了理解。
我只是觉得,深水君适合做我的朋友。静子的汉语说得缓慢而细致,南京,太大,一个人,太寂寞了。
金深水点点头。可实际上,他也算不得远山静子的朋友,只是想借用这层关系行个方便,比如,在白大怡入住的熹园招待所订到一个视野最好的房间。有了野夫机关长外甥女的面子,事情办得很顺利;那一晚,他本该和组织成员一同诛杀白大怡后功成身退,然而最终只是见证了他们的全军覆没。
他因此认识了林婴婴,虽然迟了些,白大怡仍被一枪毙命。借白大怡的死,他轻轻推了一把,终于处理了李士武这个跳梁小丑——新上任的马仁羽翼未丰、不足为惧,卢敬瑜的眼中钉自此又少一根。
金处长待在这个位置还是屈才了呀。卢敬瑜翻动着报告,抬眼冲他笑了笑。我看老俞那把椅子迟早是你的。
您过誉了,金深水说。局里哪张椅子、哪个人,不是您的呢?
一切如旧,那个雨夜好像从来没在他们的生命中出现过。马仁则接替李士武,为这两宗暗杀调查收尾。某天,金深水被小唐叫到地下室,到了地方一看,藤原武、两位局长、马处长全都到齐了,中央的刑床是空的。他脚步难以察觉地一缓,还是如往常般行了礼。
先开口的是藤原武。“有人说,8月24日晚上,看见你也在熹园。”
角落里站着个打哆嗦的男人,是当晚替金深水登记的领班4。否认远比承认可疑,他点点头:“是。”
“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约了……一个朋友。”
“约什么朋友,要用假名?”藤原武说着,漫不经心地在架子上挑选他的刑具。马仁抱着胳膊站在一边,阴狠地盯着金深水。
金深水没有说话,四周安静得可怕,许久才听见不知哪里传来的、模糊的滴水声。
藤原武最终挑中一条鞭子,在手上略一掂量,“啪”地抽上金深水的大腿:“说话!”
他猝不及防地跪倒,后背立刻挨了第二鞭,不得已在剧痛中咬牙挤出几个字:“这是为了她的名誉考虑——”
藤原武意犹未尽地又甩了一鞭,看他终于无法承受地匍匐在地才放下手:“那么,究竟是你的,哪位朋友呢?”
金深水仰起脸,感觉腿上、背上的鞭伤正在缓慢绽开,湿漉漉地渗出血来。他的答案太快或太慢都显得虚假,只能掂量着时机一点点向外挤:“是静子……远山静子小姐。”他伸手去拭额上的冷汗,因为疼痛胳膊不断发着抖,“那时我在和她约会,因为尚未公开……不便叫别人知道。”
这是豪赌,金深水从未和静子开过什么房间,那天只是借了她的名义。地下室骤然安静下来,藤原武眯起眼,招副官来附耳说了什么,大概要他打电话确认。卢敬瑜坐在墙边的桌子上,燃起一支烟,静静地吸。
半晌副官返回,用日语对藤原武道:“远山小姐说确有此事。”
藤原武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伸手扶起金深水。越过他的肩膀,金深水看见卢敬瑜阴影中半明半暗的脸,和他呼出来的、绞索般细软的烟圈。
伤口要处理,金深水回了办公室,本想叫下属帮忙,记起身上卢敬瑜留的印子又打消了念头,自己脱了上衣,哆嗦着往后背撒药粉。拆绷带的时候门嘎吱一响,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他头也没回,喝道:“出去!”
没人应答,脚步声越逼越近,金深水正要转身,却被人猛然按在立柜上:“金处长攀上高枝,可真是出息了!”
是卢敬瑜,话语里带着冰冷的怒意。金深水想要辩驳,一只手却将他的嘴牢牢捂紧,堵住了他即将出口的痛呼。卢敬瑜在碾压他后背的伤口,藤原武打得重,鞭子像长了牙似的撕出血痕,刚凝了一点痂,被他一按又狰狞地破开,蛇一样在金深水雪白的后背上红艳地扭动。
卢敬瑜沾着血的指头熟门熟路地向下方探去,金深水被他动作中蕴含的意味惊得不住挣扎,用力地摇着头。别,他想说,别在这里,马仁怀疑我,一定会监听我的办公室——可他被卢敬瑜的手掌闷着,只能发出一点窒息般微弱的呜咽。卢敬瑜潦草地在他身后捅了几下,然后俯下身,以监听器捕捉不到的轻声低语:“放心,马处长听着呢。”
顿了一顿,他又轻快道:“你不是想做野夫家的狗吗?先来做我的吧。”
说完,卢敬瑜松开手,狠狠楔进了金深水的身体。失去了桎梏,金深水差点就要尖叫出声,然而想到四壁间饥渴的耳朵,立刻拼命咬紧了嘴唇。卢敬瑜仿佛毫不顾忌,将他蛮横地压在自己与立柜之间,右手顺着胯骨摸到大腿,刻意拨弄那道新鲜的伤痕。金深水痛得颤抖,前头软塌塌地垂着,后面却在疾速的抽插中逐渐变软,湿淋淋地滴下水来。
卢敬瑜当然能感觉到,动作更深更密,又伸手去掰金深水的牙关。他抵抗不过,“啊”地发出一声惊喘,下面几声呻吟含在喉咙里,逸出游丝般细而高的哭音。卢敬瑜故意叫他出声,现在如愿了又莫名生出一股恼怒,粗鲁地将金深水翻过来,重新长驱直入地顶进去。后背上的新伤硌在立柜凸起的花纹上,疼得金深水痛叫一声,后穴却在疼痛中痉挛地缩紧,死死箍住了卢敬瑜的性器。
卢敬瑜的脸贴得很近,几乎亲密地依偎着他,目光却冷如寒铁,咬牙切齿道:“婊子……!”
金深水在剧痛中无声地喘息片刻,掀起眼皮直视卢敬瑜,一字一句道:
“你不就是,……想要这个么?”
卢敬瑜一窒,接着抬手甩了金深水一耳光。他被打得偏过头,身体内部滚烫的压迫感跟着撤了出去。失去了另一方愤怒的支撑,金深水腿软得再也站不住,沿着柜面滑坐在地。没多久,一股微凉咸腥的液体射在他额头,沿着眉骨缓慢下滴,眼泪般挂在睫毛上。
另一边,卢敬瑜已经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自上而下地俯视着金深水。“我是惜才啊,金处长!认清你的位置,最重要的,”他蹙起眉,极嫌恶似的。“别做日本人的婊子。”
脚步声,然后是门锁。金深水在昏沉中想,卢敬瑜的面具实在戴得太久,久到相信了谎称的正义和清白,甚至开始教训他了。不过他金深水,逢场作戏、吝啬真心,扯着潜伏的大旗将放浪冠名忠义,可见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赤诚相见。不多时,俞至仁身死,林婴婴事发,军统特工名单被送至卢敬瑜的案头。金深水,这个名字以一种与过往完全不同的意义从他口中念出。卢敬瑜憎恨背叛,无论是倒向匪共、重庆,还是日本人。
他处死每一个异党分子时,都会想象他们有着金深水的脸。沉默或是专心的,在人前恭敬地垂下眼,抑或灵巧地看向他;情事里惊恐的、忍耐的,高潮中被欲望蒸腾成绯红的脸。卢敬瑜曾向金深水允诺过无比光明的大好前程,而他最看重的人对此弃之不顾。
他扣下扳机,枪口下每张面孔最终都被死亡占据,与金深水没有半点相同。
时代属于能识别风向的人。坐在皇军庆典的第一排时,卢敬瑜这样想。碧空如洗,成百上千面日本国旗飘扬在上空,红得仿佛同时升起一万个太阳。他身边的人都被时代吞没,俞至仁死了,李士武死了,数不清的反抗分子死了,金深水和林婴婴不知所踪,或许也死了。只剩他一个人,沐浴在一万个太阳的光芒下,暖风拂面,处处笙歌,执掌大权的野望在血管中不安地躁动。
会场安静下来,卢敬瑜转过头,遥遥地望见林婴婴靛蓝色的身影。很奇怪,这种时候他竟然没有不安,也不感到愤恨,甚至连林婴婴挨个报出他的银行账户时,那种惊悚的触动也只出现了瞬间。紧接着枪声响起,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卢敬瑜瞥见了金深水,像一只黑色的燕子,极轻极快地掠过他的视野。
藤原武、马仁中弹身亡,海野隆久死在一面硕大无比的太阳下。据说林婴婴受了重伤,生死未卜。没有人带来金深水的消息,可卢敬瑜觉得他应当还活着。
他也不总是那么确信,因为如果金深水还活着,该来亲手杀了他。在秘密尽数揭露的今天,卢敬瑜终于能够分辨出过去他无法读懂的一种表情,金深水的恨意。沉在他的眉眼间,近似为秀丽的忧愁,实则总带着血腥气。原来金深水那样早就恨着他,早在卢敬瑜看见他的第一眼,在金深水自己都还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恨着他了。后来的一切,不过是在纸上反复描摹已经写好的笔画,让痕迹更深地烙印进他的人生、他的命运,即使已经离开了这么远、这么久,仍然日夜弹拨和磋磨他的神经。
时代的风向在变化,卢敬瑜逐渐感受到体积庞大的晕眩,似一条巨轮顺自身的旨意调转,他站在甲板上,头一次觉得力不从心。1944年汪精卫病死在名古屋,丁默邨和周佛海立即通过戴笠向蒋介石表了忠心,继而一同从上海转移至重庆。飞行途中,卢敬瑜回忆起他收到那份特工名单的清晨,南京刚下过一场小雪,纸张如雪片一样薄而冰冷,铺陈在他的办公桌上。那时他多恨他。
现在,他也成为了戴笠的手下。
他们这群人最终没有搏过浪潮,惨败收场。不如说,卢敬瑜从来没有真正把握住风向。再次回到南京是作为囚犯,楚天千里,他深知此行在劫难逃。
卢敬瑜后来收到过有关旧人的零星消息。林婴婴确实没有活下来,那次行动令南京的地下组织折损大半,功劳簿上保卫局记了头名。一年后他收到线报,说有人见过金深水,带着个小孩,可赶去搜捕时已人去楼空。
丁默邨死了,枪决。刑场该离牢房很远,可卢敬瑜分明听见了破空而至的枪响,还有乌鸦惊飞的乱音。他旁观和播撒过太多死亡,这次轮到自己,也无话可说。他扮演过忠诚的将士,独断的长官,圆滑的掮客,跋扈的情人,这次即将扮演一个伏诛的罪犯。每个角色他都演得入木三分。
刑场设在一条无名江畔,深秋,江上吹来瑟瑟的寒风,在水面荡开波纹。芦苇倒伏在江边的湿地上,状如苍白的死尸。都要结束了,卢敬瑜想,他的师友,他的敌人。江风扑上面颊,似金深水在他怀中拧过身,落下一个带凉意的吻。士兵的脚步扩散开去,和水鸟的呼号混在一起:一、二、一——
他闭上眼睛。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卢敬瑜,那人喊,他绝对不会错认的声音。紧接着一片急促的上膛声。
金深水的声音。但怎么可能?他转过身去,看见一道似从冥府爬至人间的墨色幽魂。那幽魂终于长着金深水的脸,沉默而冷峻地凝视着他的结局。
卢敬瑜即将死去,在即将死去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金深水真的那么恨他,恨到七年过去,还是一定要亲手杀了他。卢敬瑜被枪口指着,却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快意:金深水对他的恨这样深、这样持久,比经历过的每一段爱都要长,比卢敬瑜的生命还要长。像一片荒芜的废墟,永远静止在崩塌的一刻,从此只记得摧毁了他的那个名字。卢敬瑜不会认错他的眼神,金深水会恨他一直到死。
他确实棋差一招,可到头来,竟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卢敬瑜想要畅快地大笑,而传令官的手已经举起,金深水抚摸过他嘴唇的食指搭在扳机上。
——射击!
江心扑簌簌地一阵颤动。良久,恢复了天地初开般的宁静。 ¶5
金深水毕业于国立中央大学边政系一事是路演中高群书导演提及的设定,虽然国立中央的边政系实际成立于1944年(。 ↩︎
76号指上海极斯菲尔路76号,汪的特工总部。保卫局应当是麦家的杜撰或改编,书中称之为76号南京区。 ↩︎
文中卢敬瑜提到弟弟是作者的一点私心,《光荣时代》的crossover彩蛋,可以理解为床上的情话,不必当真。 ↩︎
小说中有金深水被揭发一段,猜测电影在此处拍了鞭刑,可惜未能放出。本文稍微调整了一下金深水脱身的理由,基本遵循了小说的思路。 ↩︎
题目出自同样以南京城作为背景的《桃花扇》,原文是“花月情根”(“你看国在那里,家在那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割他不断么?”),不过对瑜水二人来说远到不了“情根”的地步,遂改为“情恨”。小标题“媚座”“沉江”出处亦同。 ↩︎
在外站查看 | AO3 | 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