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属杜撰声明


浪丘
Yesterday Once More

2023-05-15|分级 NC-17|字数 9335|进度 3/3

249.E
万里归途
章宁/宗大伟
平行世界


Yesterday once more, David拯救死老公


目录



宗大伟推门进来的时候,章宁正躺在靠墙那张窄床上。电视开着,他目光落在上头,实际一点没看,仍然在为刚才发生的事生闷气。他自己不会承认这点,宗大伟同样,可事实是他们两个都臭着脸不欢而散,把夹在中间的成朗为难得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殷勤地端了碗筷去洗,给两个做前辈的留足和好的时间与空间。

然而前辈们并未领会他的好意。两人都没有沟通的意思,宗大伟径直出门抽烟去了,章宁独自留守在屋里。夜深,但并不宁静,能听见马路上有人在用阿语大声吼叫。几条街外密集的枪炮和车辆驾驶声像闷在罐头里,无规律地敲打耳膜,搅得章宁格外心乱。

努米亚这一团乱麻摆在面前,章宁本来也免不了心乱,和宗大伟吵这一架是雪上加霜。往常宗大伟跟别人逞完口舌之快都是章宁替他解释,哎呀,我们家宗宗刀子嘴豆腐心,您大人有大量,结果到自己身上才发现知根知底的人捅得最疼。其实章宁要伤宗大伟也是一句话的事,毕竟当年更想往上爬的人是宗大伟,而不是他。他们因此分了手,谁成想现在还是同一个话题,境地和立场却互换了。

章宁没有翻旧账的打算,手伸到兜里,摸到平安符一点圆润坚硬的轮廓。他买下的时候就打算送给宗大伟,只是没想好是说送他还是送他的宝宝。后者名正言顺,前者则是他的私心。章宁实在犹豫,所以拖到现在也没送出手,此刻趁着一丝未消的余怒想,就说送他闺女算了——他没发现自己已经不怎么生气了。

宗大伟就是这时候推门进来的。章宁吓了一跳,扭头去看,只见宗大伟仿若斗兽场里一头怒气腾腾的牛,卯足了劲朝自己横冲过来,双手铁钳似的将他按在床上。章宁既迷惑又觉得好笑,同时不明白他怎么半根烟不到的时间就回来了:“干什么你,还要动手啊?”

宗大伟深深看了他一眼,好像他不是从屋外走进屋内,而是花了数年走了上万公里才终于来到章宁面前的。章宁被他郑重的模样慑住,调侃的笑容僵在脸上,仿佛真戴了一张贴着皮的面具。那一层条件反射的外壳接着在宗大伟的目光中融化消失,展露出完全真实的章宁:

“宗宗……?”

宗大伟一言不发,双手从他肩膀向上移,接着捧起章宁的脸,吻住了他。

 

由于章宁过于震惊,宗大伟的舌头很轻松地就舔了进去,比起旖旎更接近凶狠地吮吸着。章宁脑子都宕机了,被惯性支配着扶上宗大伟的腰,衬衣下头薄而纤瘦的一把,紧紧贴着他的腹部,传来一点温热的体温。章宁摩挲着那片腰侧,懵懂地想,这好像是真的,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宗大伟真的在吻他。努米亚一间破旧的公司宿舍,空气里还有没散尽的火锅味儿,成朗在外面洗碗,而宗大伟破门而入,在吻他。

章宁终于反应过来,使了点力气把人往外推。宗大伟却岿然不动,甚至已经开始解章宁和自己的裤子,急切得像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只要有一时半刻的空间独处,就一定要一秒也不浪费地做爱和接吻。可是他们都不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章宁甚至不记得自己上次和白婳上床是多久以前的事,看宗大伟真要把他裤子脱了也急了,一把将人掀翻,狼狈地抓着皮带道:

“你你你,你发什么疯你!”

说完还要伸头往门口看看,万幸,宗大伟进来的时候锁了门,不然让成朗看见更要百口莫辩了。

宗大伟坐在床沿,衣服全乱了,皱巴巴地挂在身上,眉尾嘴角都低垂着,眼框还有些发红。章宁给他拽拽衬衫,又拍了拍衣领:

“……行了,我没真生气,你也甭戏弄我,赶紧把你那裤子扣上……车快到了,咱速度点儿回使馆去。”

他话音刚落,腕子便被宗大伟握住,一直没开口的人终于说了话:

“等等,”宗大伟哑着嗓子,“等等再回去。”

“等什么呀?饭也吃了,碗也洗了,架也吵了……”章宁无奈地笑了一下,“你还真在这儿睡?”

宗大伟伸长胳膊揽他,一个拥抱,然后他的手又开始往下滑,嘴唇贴着章宁耳朵,用气声道:“跟我上床,然后我们再走……”

他一边说,一边贴进章宁怀里,跨坐在章宁大腿上暗示性极强地用下面蹭他。章宁硬了,这理所当然,他性功能没有任何毛病,在宗大伟亲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已经先于思维做出反应。但他仍然清楚地意识到宗大伟不正常。一切都不对,他用力想把宗大伟从自己身上掰下来,然而宗大伟死死箍着他的背,紧接着,有什么冰凉的液体缓缓晕开,洇湿了章宁的衬衣。

他停下动作。宗大伟埋在他肩膀,很安静,如果不是那一滩湿迹,章宁不会知道他在哭。

宗大伟在他面前哭了,这件事对章宁的冲击甚至远大于那个莫名其妙的吻。所以宗大伟又小声跟他说“操我”的时候,章宁没有再用行动表示反对。宗大伟却理解错了他的沉默,慌乱地向下去摸他的裤裆,身子跟着往后缩,借着月光,章宁看清他确实在哭。

“求你了,”他带着哭腔,泪水随着动作大颗地滚落下来,“我想让你操我行不行?就这一件事,我——”

他流泪的模样简直可怜。章宁不可能再让他说下去了,他向前倾身,先吻掉宗大伟的眼泪,接着才吻上那双唇,中断了那句未完成的恳求。他其实想问宗大伟为什么哭,可他更想满足宗大伟的心愿。如果他真的想要,天上地下,章宁什么都会给,只要他能。

过去他们分手是这样,现在即将开始的这场性爱依旧如此。

随着章宁开始回应,这终于近似一个缠绵的吻了。泪水的咸味在舌尖化开,章宁起初还有点久违的生涩,很快便一边亲吻宗大伟一边扒掉他的裤子,手从腿缝间滑进去,揉按后面柔软的穴口。“太干了,”他说,“你先射一次好不好,宗宗?”

章宁用的是问句,却已经把宗大伟的东西握在手里,带着他前头流的水沿着茎身撸了几个来回。宗大伟喘息更重,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把手指舔湿了,摸索着去抓章宁的阴茎,要不是章宁拦着,感觉恨不能就这么吃进嘴里。章宁知道他状态不对劲,也知道他不愿意开口时无论如何也撬不开那张嘴,只好半哄半命令地让人在自己手里出来了一回,又用宗大伟的精液润滑他的后穴。

他们还谈着的时候宗大伟对前戏特别挑剔,稍微不舒服了就吹胡子瞪眼的恨不得把章宁踹下床,导致后来章宁对怎么炮制宗大伟烂熟于心。像他正在干的就绝对不行,太糙、太快,一根手指没进多久就又挤进一根,宗大伟显然有些难受,额头抵在他肩膀大口呼吸,却没有让他停下。章宁无从得知是十多年过去他真的不再在意,还是碍于当下情形不得不强忍,只好安慰地亲他头发。

“我没事,”宗大伟闷声开口,“别磨叽了,快点。”

章宁亲昵道:“我这是为了谁呀?”说着手指在里面转过半圈,宗大伟立刻忍不住,压低了呻吟一声。

他故意的,宗大伟瞪他一眼,手伸到后面叠着章宁的手,中指不管不顾地往里面塞。章宁始料未及,指腹正按在那处软肉上,被宗大伟这么一压,几乎残忍地抠弄了一下。宗大伟立刻腰软地趴进他怀里,前头那根也颤巍巍抖了抖,章宁赶紧抽出手:“又去啦?”

宗大伟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抬起头。瘦得只有巴掌大的一张脸,早已不像他们初见时那样年轻,可要章宁说,甚至比那时候还要漂亮。他前面淌出些液体,但没射,黏糊糊地依偎过来,手也没停,自己用三指抽插着扩张,带出滑腻的水声。章宁受宠若惊,重又着迷似的吻他,耳朵里全是宗大伟细碎的鼻音和轻哼。一瞬间连炮火声似乎也远去了,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亡也有人做爱,而现在他们在做爱。

吻毕分开,宗大伟已经浑身是汗,湿润柔软的,久违了的他的宗宗。

他的宗宗说:“行了,进来吧。”

其实仍然很紧,章宁特意进得慢些,顶到深处还停了一会儿,等宗大伟适应。宗大伟搂着他的脖子,搁在以前要是章宁做他会嫌肉麻的姿势,现在仿佛舍不得一样搂得很紧。章宁轻缓地抚摸他的背,道:“你今晚真的很奇怪。”

宗大伟看了他一会儿,什么也没说,低下头来又要吻他。嘴唇还没碰上,窗外突然一阵密集的流弹声,与先前隔着距离的声响不同,几乎在人耳边炸开;紧接着又是一声轰响,是汽车炸弹爆炸的声音。两人显然都愣了一下,章宁先反应过来,亲了宗大伟一口将人抱进怀里:“这一趟又一趟的,吓着了吧?”

在另一个时间线里,章宁被窗外其中一颗子弹击穿脖颈,不再能给他任何拥抱与安慰。而此刻宗大伟闭上眼睛,感受着章宁在他体内滚烫的跳动,不会变冷,不会消失,不会死亡。章宁开始顶弄他,宗大伟瘫在那张小床上,感觉马上就要被贯穿、碾碎、揉烂,快感濒临极限,可没有什么东西比手术室外的噩耗更难承受。宗大伟在高潮中无意识地抓紧手底下的布料,握到了一个扁平的硬物,尖锐地硌着他的手。

章宁在最后关头粗喘着拔出来,射在宗大伟腿根,余光看到他把自己裤兜里的平安符坠子狠狠攥在手心。“怎么那么会找呢,”他汗津津地俯下身,轻轻把那东西从宗大伟手里取出来,放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就是送你的,据说这个保平安,拿着吧。”

金属光泽一闪而过。宗大伟精疲力尽地想,你的平安,我现在还给你了。

他们比预计时间晚了四十分钟出发。是夜,暴民袭击中国驻努米亚大使馆,章宁在动乱中负伤,不治身亡。


航站楼的入口人头攒动,但出口空旷得畅通无阻,因此章宁老远就瞅见宗大伟和成朗两个小小的身影。宗大伟在前,身形瘦削,似剑似弓,风风火火地朝外冲;成朗在后头跌跌撞撞地拉背包拉链,还拉不上,抱在怀里勉强跟着宗大伟的步伐,不时还要小跑两步。

章宁已经听说了成朗的光荣事迹,猜测宗大伟不会太开心,早早准备好了满面春风,和煦地迎上宗大伟那张臭脸:“哎呀宗宗——”

出人意料地,宗大伟虽然眉头紧锁,但看起来似乎与恼怒无关,甚至还慷慨地帮成朗托了一把背包。章宁立刻把原先打算的说辞咽回肚子,流利地换了一套新的:“没想到不止年轻人觉悟高,你这老同志也不错嘛!”

成朗终于把拉链拉到了底,拘谨道:“其实是宗老师先提议的,说我们可以把座位让给——”

宗大伟一挥手,成朗便没说下去。一行人向外赶,严行舟打头、成朗殿后,章宁则勾肩搭背地搂着宗大伟走在中间,小声道:“怎么这么高风亮节,嗯?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激流勇退的宗宗吗,不回去守着闺女了?”

宗大伟掀起眼皮看他一眼,难得没吐什么毒液,道:“想陪陪你,不行?”

“哎哟!”章宁一乐,“还好嫂子没在这儿,你这好好的航班不坐,为了我在这么个地方多待一晚,你说说,到时候嫂子该怪我了!”

他以为宗大伟在开玩笑,回应也是玩笑语气。宗大伟听在耳中觉得恍若隔世,事实上他已经和陈悦离婚数月,而早在一纸协议书之前,他们就已经分道扬镳许久。但对此时的章宁来说,这都是未来他不曾亲历的事情,因此宗大伟没有解释。

“今晚不去华兴宿舍,也不吃火锅。”宗大伟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章宁啊一声,莫名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火锅?”还想给自己争取一下权益,宗大伟已经“砰”地关上车门,只好摸摸鼻子,自我开解道:“好吧,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呗。”

这次宗大伟仍然没有成功。他逐渐发现,问题不在火锅,不在他们有没有离开使馆,不在他是否和章宁吵架或做爱,问题在于无论他如何尝试,结果总是殊途同归,指向太平间外冰冷的讣告。每次一切结束后宗大伟就会返回现在,真正的“现在”,他孤身一人在努米亚,陪伴他的只有一台同样冰冷的机器。经历过战乱、分裂与漫长的衰败,这个国家在缓慢地重生,但在战争中死亡的人则永远地留在过去,比如章宁。

宗大伟在一间旧阁楼里第一次见到了那台机器。是某任租客的遗物,房东这样告诉他。一个小伙子,不知道为什么很久没有回来,后来警察说是在一场火灾里死了。他的家人领走了其它东西,唯独留下了这个玩意,也不知道是个什么。

但我没扔,房东说。挺沉的,卖废品应该也有不少钱呢。

宗大伟看见线圈上面贴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便利贴,其中一张上写着:

  1. 旅行只能前往过去。

  2. 传送对象要回到精确的出发时间和地点。

他将这两行字反复看了许久,又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奇形怪状的铁家伙。多少钱?他说。我买了。

虽然内心认定这东西不可能真的实现时间旅行,宗大伟还是认真研读了那本说明书。里面提到了大量他看不懂的物理学名词,宗大伟一概跳过,只看如何进行操作的部分。理那些线圈花了他挺长时间,其中一部分已经在天长日久中磨损,所以在接通电源之前宗大伟最担心的是发生短路或者引起火灾。启动需要输入返回的时间和地点,他几乎没怎么想,就填下了章宁中弹的那个晚上。

按钮按下,他睁开眼。面前一切都太熟悉,催促他向前迈动双腿。他开始还有些犹豫,逐渐越走越快,绕过熟悉的街口跑进楼里,跑过狭窄昏黄的走廊,猛然推开那扇门。

章宁正躺在靠墙那张窄床上,听见声音扭过头,显然是刚吵过架:“干什么你,还要动手啊?”

是真的,自己真的回来了。宗大伟心如擂鼓、头昏脑涨,只想着不能让章宁出去,绝对不能。往后一切行事皆凭本能,他做了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其实和章宁分手后没多久他就后悔了,只是那时候没有这样一台机器允许他回头。

 

宗大伟后来把机器上的便利贴都撕了下来。上面有的写着公式,还有一些是过去的时间和地点,大概是原主人曾用它进行的测试。他还发现了另一张标着序号的字条,上面的内容令他绝望:

  1. 把过去的对象传送回现在是不可能的。

  2. 过去的行为不能改变现在。

落款是“时间旅行原理及应用注意事项”。宗大伟已经证明时间旅行是真的,从他徒劳无功的尝试来看,这所谓的注意事项也是真的。他试过将一切在发生前原原本本地告诉章宁,有几次章宁没有相信,有几次他信了,还有一次甚至是章宁戴着线圈按下了那个返回现在的按钮,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改变。死去的是章宁,但受困的是宗大伟,他在这一天一夜里反复打转,意识到他拥有无穷多的2015年2月19日,却只拥有一个结局。

他们挤在使馆的杂物间里接吻。这个时间线里章宁接受了宗大伟的说辞,说他今晚将横遭不幸,而自己来自未来。章宁骂他神经病,直到宗大伟看了一眼挂钟,告诉他三十秒后老严会带着一群人进来开会,而他们果真涌入得分毫不差。

章宁什么都没说,面色如常地听老严讲话。明明是他的坏消息,捂着脸缩在角落的却是宗大伟。整场会议他一反常态地没有挑刺也没有唱反调,只在成朗起立之后跟了一句,我也去。

会议结束,宗大伟被章宁拽进顶层无人的杂物间。里面没灯,窗户被堵得只剩几道缝,吝啬地泄进来些日光。还没等章宁说话宗大伟便开了口,嗓音沙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章宁,我真的什么都试过了……”

他很少有这么无助的时候。章宁点了根烟,给宗大伟也递过一支,半晌道:“我们这次会成功吗?”

他说的是撤侨。宗大伟点点头。

两个人没一会儿就把狭窄的杂物间弄得烟雾缭绕,章宁又问:“既然你已经知道‘过去的行为不能改变现在’是真的,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

宗大伟这次没有马上回答,直到把那支烟吸尽了,最后一点火光也在指间熄灭,才将它按灭在覆着尘土的桌面上:“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可又觉得要是这种时候都不说出来,大概永远也没机会了。”

他向章宁微微偏过头。一线阳光从脸庞中央划过,映得他睫毛熠熠发光,鼻尖和唇峰在金沙般的光芒中勾出阴影。黑暗中的惊鸿一瞥,章宁近乎失神,从未像此刻这样笃信他确实掌握了自己的命运。

宗大伟说:“因为你死了,但我还爱你。”

下一秒,章宁凑过来,吻住了他。

房间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让他们坐下,宗大伟只好勉强撑在墙上,清晰地感觉到章宁如何一点点挤进他的身体。痛感大于快感,章宁显然有些失控,紧掐着宗大伟的腰蛮横地抽插,喘息的热气喷在他后颈上,烫得他几乎浑身发抖。然而对宗大伟来说心理快感又超越了痛感,沿着章宁小臂鼓起的肌肉向下摸,他扣住了章宁的手,五指嵌进指缝,在汹涌的情潮中逐渐握紧。

他们沉默地做完整场情事。高潮时宗大伟握着章宁的手用力到关节发白,章宁本来要退出来,这下只好尽数射在里面,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又抱了一会儿。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啄吻着宗大伟颈后的皮肤,低声道:“别老皱眉啦,宗宗……还有,就算这次没成,你也不要再回来找我了。”

宗大伟并不回头,仍用后脑勺对着他:“我凭什么听你的。”

“凭什么?凭人各有命,天意难违……”章宁苦笑一下,“凭这场战争伤亡数十万,假如真能,你还一个个救吗?”

宗大伟猝然合上眼。瓦迪尔跪在他面前,苍老的脸上露出微笑,接着拿起那支左轮手枪。鲜血飞溅,泼上他的裤脚。

章宁继续道:“我知道你想,你也确实救过很多。当初你提分手,九成是为了你的雄心壮志,我都知道的,你也做到了。可是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老宗,我不想你永远这么累。”

“……什么雄心壮志,都是狗屁,粉饰野心而已。”他现在已经都放弃了。

“野心和雄心哪有那么分明,”章宁把他扳过来,逼宗大伟正视自己的眼睛,“事实就是你救了所有你能救的人,现在就该让过去的过去。你不会想当救世主吧宗宗?你最唾弃的就是这种人啦,你可不是。”

“但你就能甘心?”宗大伟轻声道,“章宁,你别在这逞英雄,好像只有你想得一清二楚,是个铁骨铮铮的,一点也不怕死。”

他语气不善,可章宁似乎无知无觉似的。“我怕呀,我怕得现在就快死了,”章宁额头抵着宗大伟的,搭在他肩上的双臂孩子气地微微摇晃,“所以宗宗,再吻吻我吧。”

屋内光线昏暗,宗大伟看不清章宁眼中是否有泪意,只感觉到他语气轻快,亲密地靠过来,呼吸交缠,似他们二十几岁时每一个酣畅淋漓的吻。那时他们曾一起蹭行商的车队横穿沙漠,窗外掠过的沙丘起伏如浪波,一轮不沉的太阳普照金色的海。真正的黄金时代,是他们的,也是这个国家的。现在太阳落了。


那个男人又来了。哈桑在场边休息,最先看见,嬉笑着向场上吹了个长长的口哨。章宁被哨声分了片刻的神,面前的球便从指尖擦过,险险打在立柱上弹了出去。不是训练,因此所有人看热闹的心态全部占了上风,球也不急着追了,冲章宁善意地起着哄。任章宁工作后脸皮磨得再厚,现在仍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假装骂了几句自己便也跟着笑,转过身冲宗大伟招了招手。

宗大伟是整个球场最淡定的人,无他,十几岁的年龄不是白长的。只是这满球场的青春气息躁动得让他不太习惯,被这么起哄也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因此冲章宁摆了摆手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接着看一帮大小伙子打架似的踢球。

哈桑走过来给了他一瓶水。他和章宁一样年轻,样子变化也不大,还是一双清澈见底的湖蓝色眼睛。宗大伟见过他被吊在半空示众的样子,湖水流干了,再流出来的液体就变成锈红,令他想起章宁说过的话。假如真能,你还一个个救吗?

他不动声色地错开目光,用阿语道:“谢谢。”

哈桑顺势在他旁边坐下:“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宗大伟差点呛到。“我们只是朋友。”

“哈哈,没关系的,我们和章都很熟!他真的很喜欢你。”

球场上,章宁在和队友沟通战术。进部里以后他再也没踢过球,没时间,他们两颗小小的螺丝钉夹在庞大的机器里日夜运转。因此宗大伟在这里才第一次看到他在球场上的样子,意气风发,像哈桑说的,“他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守门员,之一。”

“因为你也是最好的守门员吗?”

哈桑大笑:“当然!”

春末,努米亚已经炎热起来,宗大伟在场边等着都有些汗流浃背,更别提章宁,下了场先猛灌一瓶冰水,又急匆匆地拉着宗大伟回去洗澡。章宁不住布尔吉发的学生宿舍,“主要是因为不让开火,但我真的不能顿顿吃那种东西!”——于是自己在外面租了一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卫生间、一张床还有套桌椅,原本只放了章宁的书和笔记本,现在宗大伟的电脑也挤在上面。

章宁非要拉着他一起洗,洗到一半果然就开始做。章宁勾着宗大伟一条腿插进去,里面湿软潮热,裹得他太阳穴青筋乱跳,用最后一丝理智控制着速度。宗大伟平时总记着现在自己才是年长的那个,可每回做爱感觉却和过去并无不同:章宁的强势与年龄和蛮横都无关,是因为他总有手段把宗大伟哄得晕头转向,在他怀里融化成一滩湿淋淋的春水,没有形状,不知西东。

宗宗。章宁一边把他顶在墙上撞一边吻他,手掌垫在宗大伟脑袋后面。宗宗。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巴上,学校离市区远,在机场上车的时候还人满为患,终点站时只剩下他们两个。章宁睡得迷迷糊糊,被宗大伟拍醒:嘿,到站了。

章宁还以为他也是学生,宗大伟说不是,再往下问便一概缄口不言。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互相留了电话,异国他乡,遇见个讲中国话的不容易,章宁还请他来家里尝过几次自己的手艺。宗大伟话不算多,有时候还夹枪带棒的分不清是褒是贬,但章宁还是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可能因为他们有无穷无尽的话题。宗大伟对努米亚的熟悉程度简直像个本地人,阿语也极流利,但布尔吉发无论学生还是老师确实没有他的名字。章宁对他的好奇心与日俱增,最后一头栽了进去。

他尝试过猜测过宗大伟的职业,翻译或者外交相关,后者可能性大于前者。宗大伟罕见地泄露了一点答案,说他确实做过外交工作。章宁立刻兴奋起来,说,我也想做这行!

宗大伟丝毫不被感染,道:和你在电视上看的可不一样,别被骗咯。

章宁笑眯眯地,也不恼宗大伟浇他冷水:宗宗,怎么,你后悔了吗?

宗大伟挑了下眉,懒洋洋地看了他一会儿,说,没有。

那次聊天最后应该也是以上床结束。这时候的章宁实在太无忧无虑了,除了在球场上挥洒汗水就是在宗大伟身上。他倒是精力无穷,可岁月催人老,宗大伟有时被干得狠了动都动不了,只能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抽烟。章宁偶尔会凑过来跟他抽同一根,宗大伟就会想起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谈恋爱,在北京,新人的工资少得杯水车薪,最拮据时交完房租水电连烟都买不起,两个人就挤在一起抢同一根烟,接吻的时候便尝到相同的味道。

他还是听了章宁的话,不再回到2015年2月19日,取而代之的是更久远的往昔。他修改了外派申请,没有为此和章宁分手,按承诺陪他过了二十六岁生日,还买了一对属于他们两个的戒指。实话说,即便在他们分了手的世界里,他们也没真正分开过,仍然似家人似朋友,可重头来过宗大伟才发现,他们还拥有如此之多幸福的可能。原来即便放弃了那次外派机会,他也不会从此一败涂地,只可惜他那时候无从得知,而这个重头来过的机会也很难说是馈赠还是诅咒。

这次宗大伟回到了章宁还在读大学时的努米亚,他没见过这时候的章宁,只见过照片。那张熟睡的脸既陌生又熟悉,也不奇怪,他们已经相爱十几年,却在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章宁一开始还装模作样地叫他哥,没过多久便开始叫他宗宗,一直叫到了现在。温水自宗大伟发间流下,前后左右淌过每一寸皮肤,每一寸都被不同时间线、不同年纪的章宁抚摸和亲吻过。宗大伟没能改变和带走任何东西,只有层层叠叠的记忆陪伴他的余生。

“宗宗,”这个章宁在呼唤他,“你在哭吗?”

宗大伟说,没,伸手关掉了花洒。他们射出来的东西消失在下水道口,一切又都干干净净,似风平浪静的大海,与波澜壮阔无关。

“如果我问你为什么哭,你也不会告诉我,对吗?”章宁用浴巾给他擦身上和头发,宗大伟胸前总戴着一枚佛手形状的吊坠,他一并擦干了,道,“就像你从来不告诉我这个东西有什么含义。”

金属紧贴宗大伟的皮肤,触感如温热的血。宗大伟似乎难以置信:“你不知道吗?”

章宁摇头。

它的含义明明是章宁告诉他的,章宁并未说其来处。宗大伟恍惚了一瞬,感觉时间如同乱流,在一次次反复中逐渐颠倒了自身:“……是保平安的。”

“在哪买的?像努米亚的首饰。”

“别人送的。别问了,这个不能告诉你。”

章宁在他肩膀上幼稚地轻轻咬了一口。“宗宗,你的秘密真的太多了!”

宗大伟失笑,几乎想对他说,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所有的秘密,然后再将它送给我。但他没有开口,毕竟,时间还长,他拥有章宁的过去,全部的过去,或许某个时刻宗大伟自然会告诉他。而另一个时刻,他将不得不回去面对自己唯一的人生。

但在那之前,他会一次次找到章宁,和他讲话、散步、吃饭、写报告、上床,或者什么也不做,虚度时光。只要宗大伟还能够回来,窗外的沙丘就会永无止境地绵延下去;而章宁会永远不死。

永远爱他。

 

——

《狄拉克海上的涟漪》AU,原作是非常优美意蕴深长的短篇科幻小说,本文因为侧重不同略写了大部分设定,逻辑上也有许多问题,感谢各位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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