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属杜撰声明


好梦难圆
The Difficult Dream

2023-02-23|分级 NC-17|字数 10519|进度 3/3

249.E
好家伙
门栓/芦焱、门栓&时光、时光&芦焱
原作向


原作基础上的一些画蛇添足。




日夜

西北,两棵树。

前段时间天外山、黄沙会和兔子们让这里热闹了好一阵,把过去几年埋在沙子底下的热闹都一铲子掘出来扬尽了,和叮当的弹壳与黏腻的血一起落回地上。现在,两棵树又回到了它自古以来半死不活的老样子。

这一出大戏的指挥家,时光,因为演出已经告一段落,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教堂门口。门栓在他身后两步,斜倚着墙,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枪。屋里传来踩河卒若有若无的发报声,是在和跟踪巴东来的二组通讯。

时光恹恹地用匕首甩着刀花:“已经等了四年,高泊飞都不用等了,我们还要等。”

尽管他没有回头,但门栓知道时光在和自己讲话。他说:“你很擅长这件事。”

时光:“比起过于冒进而露出破绽,我宁愿等。我只是擅长更容易胜利的事。”

门栓:“我们确实等到了种子。”

时光皱眉:“一群假货。”

门栓:“如果你确定是假的,二号不可能走出两棵树。”

时光:“如果他们都能那么轻易地让我们确定,先生早就回了上海。”

门栓没有答话,放下手上那柄已经擦得锃亮的步枪,拿起另一支。尽管在大沙锅,风沙不会让任何东西保持片刻以上的干净,但门栓仍然恪守这个自加入革命军就有的习惯。

时光突然将匕首向空中一抛,反手接住插回鞘中:“我打算把一号放了。”

门栓:“留下给你逗着玩的,为什么要放?”

时光:“他要只是何思齐,倒是可以消遣两下,虽然也够能气人的。问题是他现在和二号混在一起,硬生生要把我们拖成两半,简直变成我在陪他玩了。我不能让他这么下去。”

门栓:“你放了他,三号呢?”

时光向门栓的方向回过头来。他仍穿着一身马匪装扮,背着枪,好像会在大沙锅与小天星永远驰骋下去。但门栓知道他不是,他从来没有一刻真正成为他们。时光说:“你觉得呢?”

沙土地反射的阳光过于灼目,门栓眯了下眼睛。“他曾经用一颗子弹保护了他,或许这次也会。”

时光忽地从地上跃起,左右活动了两下:“那么刚才,我让你杀了一号的时候,他在哪呢?”时光一边说,一边凑过来揽门栓的肩,以这种姿势把他挟进了屋里。没了日照,温度终于舒适了些,只有皮肤仍然在热辣辣地发痛。

门栓表情不变,说:“我不知道。”

时光:“可能他恰好不在,可能我喊停太早,可能他心情不好、不想救了——不过不重要。他枪用得太好,共党不会挑这么醒目的人做种子。”

门栓:“共党也可能反其道而行之。”

时光横了他一眼,将他甩开。“放走二号,让他活着,但不能活得太容易。我们总会知道的。”

时光说完,扬长而去。

 

入夜,门栓接了班,监视欠记里摇头晃脑的何思齐。时光已经通知了一号他的命运,虽然因为巴东来意料之外的失踪,释放何思齐从一种计策变成了他们不得不下的一招棋。时光为此发了火,不过那种愤怒很快像一口空气般被呼了出去,因为他清楚屠先生的手下并不是由几万个时光或门栓构成的,他也清楚自己在和谁下棋。

时光被屠先生选为继承人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出类拔萃,而且比起一把好枪,他是能持枪的手。唯一的遗憾在于他没有机会选择自己的信仰。门栓将这一切全数向青山汇报,比他向屠先生汇报得更多,包括时光的磊落与仁慈,哪怕那是时光本人都不肯相信的东西。

门栓蹲在欠记门口,嘴上吹着不成调的小曲。门缝里昏暗的光时不时闪烁一下,是何思齐在里面走动。接着那扇千疮百孔、补丁叠着补丁的门吱呀开了,何思齐一撩长衫走出来,啊地大叫一声:“你,你吓死我了!”

门栓仰起头:“要是没做亏心事,你害什么怕?”

何思齐站得直溜溜的一条,一副似乎仍在一棵树做教书先生的派头,道:“做亏心事的人怕是你们。在欠记的房梁上当耗子不够,还要在大门口装鬼叫门?”

门栓混不吝道:“我路过,走累了,蹲会儿。”

何思齐看了他两眼,回身提上水桶绕过他走了,好像门栓是个带刺的路障。门栓原地没动,直到何思齐拎着桶跌跌撞撞地返回才站起来,枪身一横拦住了他。

门栓:“第一个能出关的假货,恭喜啊。”

何思齐:“你这话倒让我有点怕了。”但他脸上没有一点怕的神色,反而像是在笑。他又说:“我知道你们在屋里搜我的行李,咱们彼此也十分熟悉了,没有必要藏着掖着的。对了,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让你们省点功夫;我不带行李。”

他把那几个字咬得很慢很清晰,如果门栓没听错,还有些得意。

门栓上下打量了他一圈。那身长衫已经被折腾得看不出本来质地与颜色,连同里面那一具躯体,每一寸都被他们仔细搜过。干干净净。如果不是青山的嘱托,门栓看不出一点他是真货的可能,甚至现在他也仍然迷惑。

门栓放下枪:“本来也没打算让你带。”

何思齐向他一颔首,是谢他让路的意思。那点笑意还缀在他脸上,好像他也从这样的对话中获得了乐趣。门栓目送他走进门。一个不会开枪的红先生,真妙,他和时光都太会开枪,以至于在不能扣下扳机时对这种人有些束手无策。

昏黄的灯影中,他好像又回到了一九二五年,跻身在十万步履整齐、挥师向北的革命军中,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青山,也是第一次开始做梦。后来他的梦碎了,只能重回屠先生麾下,做无梦之人。

门栓第一次见到时光时,后者被青年营淬炼出的锋芒崭新得纤毫毕露。还有他脸上那种神采,门栓见过,他知道时光一定是做着梦的人。只是那种梦太痛了,门栓不会做。如果没有重新联络上青山,门栓可能会一直辅佐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直至在某个任务中牺牲;因为,忽略时光继承人的身份,在数次生死与共之后,门栓愿意为他死。

然而门栓终于还是回来了,回到了曾经召唤过他的道路上来。在闭目塞听了如此久之后,大概迷途了几万公里,可是铁门栓还是回来了,选择射出一颗子弹,成为三号。而在那之前,更早之前,在关于时光的情报流水般汩汩送去之后,青山说:听起来,你好像挺喜欢他。

门栓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在青山面前无从遮掩,也没有必要遮掩。

月亮升起来了,照着两棵树稀稀落落的枯枝,照着他们这些不做梦的、做着不一样的梦的,各怀心事的人。

 

门栓从睡眠中醒来。占领两棵树后,时光每天早上六点都会敲钟,大概是离开先生太久,大沙锅又允许他偶尔做一点毫无目的的幼稚之事。他六点敲钟,天外山全体自然也随他一同起来。对其他手下来说这是遵从命令,对门栓来说,则更像他们一起玩的某种游戏。

然而今天门栓没有听见钟声。他睁开眼,看见时光站在床边看着他,穿戴整齐,好消息是两手空空,否则门栓就要以为他在兴师问罪。

门栓哑着嗓子:“早。今天不敲钟?”

时光:“我在想事,想得忘了。”

门栓:“二号有新消息?”

时光:“没有。是一号,那个又臭又硬的何思齐。我总觉得不应该放了他,但是把他留在两棵树,又只能杀了他。我们还没有确定真种子的下落。”

门栓:“你对他的事想得很多。”他说着,坐到床边,伸手去够椅背上搭的衬衣和夹克。

时光:“难道你想得不多?”

门栓停下动作,看向时光。“当然多。他像所有假货那样急着送死,但并不试图隐藏自己是他们中的一个。他太像一个共党,又太不像干我们这行的。”

时光:“如果是你,会怎么处理他?”

门栓:“如果是我,会在确认他身上没有东西之后,”他罕见地停顿了一下,“之后……”

时光:“之后什么?”

门栓低头看了一眼时光正在替他系扣子的手,还有他伸进自己两腿之间的不安分的膝盖。时光像每一次恶作剧一样顽劣地看着他,膝盖用了点力气顶了顶。“说啊,之后什么?”

门栓:“……确认他身上没有东西之后就杀了他,他虽然特别,可是——”

他忽然伸手抓住了时光的胳膊:“虽然我这辈子大概是没机会生小孩了,但这玩意,还是……手下留情。”

时光:“我想啊,可是你答得不合格。”他脸上的笑容淡去,但腿上的动作仍然时轻时重地继续。时光紧紧盯着门栓,把他面孔上肌肉的每一丝颤动都尽收眼底,冷静地辨认那是出于快感还是秘密。

门栓反而笑起来,眉毛还皱着,显然在忍耐:“那你就杀了我吧。”

时光凝视他片刻,抬手一推他的肩膀,从门栓两腿间退了出来。那里已经隔着布料显出明显的形状,但只能受刑般被箍着。时光视而不见,道:“别跟他们学得那么轻易送死。”

门栓:“你今天心情不好。因为一号磨磨唧唧地活下来了?”

时光哼了一声:“还轮不到他。只是我有不好的预感。”

门栓知道他的直觉很准,如野兽一般。他也知道何思齐这趟出关很难善了,所以时光的预感或许是正确的。然而他一言不发,穿好夹克后弓着腰站起身,拽了几下裤子。时光站在旁边看着,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他们青年营出来的,肉体和欲望都是可以被解剖摊开在人前的东西,早就不觉得羞耻。

门栓咳了两声:“我去把弟兄们叫起来。”

时光瞄了一眼他的裆下:“你等会吧,我去。”

他转身穿过走廊。远处,耶稣在彩窗的十字架上高高缚起,面容沉静,沐浴在清晨神圣的日光中,似要以福音垂怜这个步履匆匆的异乡人。

 

事实证明时光的预感很准确。门栓送给他世界上唯一的朋友一颗膝盖上的子弹,同时用肋骨带走了一颗。在马背上颠得昏昏沉沉的时候,门栓仿佛又听见青山的声音,说,你好像挺喜欢他。

因为他确实是那种人。门栓捂着流血的伤口,想:我不杀他有很多个理由,可是他不杀我只有一个。哪怕他今后回过神来,要杀我一千一万次,可是这一次他没有杀我。至少这一刻,屠先生还没能把时光完全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睡眠

门栓颇花了些心力说服何思齐信任他的身份。他倒是可以死在漫漫黄沙中,然而以何思齐那副破落身板,自己怕是走不出去。他不能让应允青山的事半途而废,因此慷慨地挥霍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唾沫。

再后来,他感觉到何思齐下了马,牵着它,好让那畜生有力气驮着自己走得更远一点。对了,现在该叫他芦焱。门栓从马背上清醒过来,马还有力气站着,芦焱已经倒在地上。门栓没看走眼,他的确像成千上万个门栓未曾谋面的同志一样,会坦然为那些未曾谋面献出生命。

门栓费力地把他的同志弄上马,自己再爬上去,两臂圈着他。“别死,”他呢喃,“费了这么大劲把你弄出来,别死……听到没,芦焱!”

芦焱轻轻唔了一声,不知是真听到了,还是被脱水和外伤折磨出的痛呼。

门栓满意了。他会千方百计地把芦焱活着送出去,然后去找他自己的路。就像芦焱因为逃亡空白的半生,门栓做屠先生的螺丝钉的半生也几乎是空白的。两个空白的人,伤痕累累地在大沙锅碰上了面,接下来就该各自寻各自的答案去。

疼痛和炎症在腹腔里一刻不停地肆虐,但门栓感到久违的幸福和年轻。

 

由于临别前门栓已经抱定慷慨赴死的心,也颇说了一番大义凛然的话,因此在上海重逢时他只好认命地承受芦焱的发泄。那种发泄比起怒火更像绝处逢生,一种攀至顶点趋于崩溃的喜悦。

芦焱细麻杆似的胳膊打起来人并不疼,但门栓还是抱紧了他,因为他很想这么做。芦焱说十几年来只有和门栓在一起的那两天是他真正与同志共进退的时刻,对门栓来说何尝不是?他抱着芦焱,很薄很轻的脊背,但门栓知道那实际有多硬、多沉。千难万险,种子回到上海了。

他放开芦焱:“我们开始做正事吧。”

 

红色在上海没剩多少人,门栓和岳胜两个为迎接种子做了很多准备。然而最后发现,所谓正事原来是默写。第一个晚上甚至笔都不够,门栓写烂了最后一支笔头,另一边芦焱嘴里还在往外冒天书般的密码。

门栓:“停,停,等等,笔坏了。”

芦焱走过来,和他一起检查了笔筒里所有的笔,确认是没有一支能写了。芦焱说:“你们这儿笔太少。”

门栓:“已经买了一桶了,二少爷!这笔便宜,坏得就快。”

芦焱:“叫岳胜再去买点。”

门栓:“你听外头还有动静?大半夜的,上哪里买。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你睡一会吧。”

芦焱正色看着他。门栓警铃大作,然而芦焱已经开口道:“你知道我们正在进行什么样的事业?我们在路上耽搁了太久的时间,现在一切终于开始了,我怎么睡得着觉?”

门栓意识到两棵树时何思齐的执拗在芦焱身上也没打半点折扣,而且他现在甚至不能用枪指着他。门栓道:“可是没笔了,你说怎么写?”

芦焱略一思索:“岳胜可以开车回我家取。”

岳胜:“这个时间开车进出太显眼了,不安全。”

芦焱对他怒目而视。门栓看到战火转移,嘿嘿一乐。

芦焱终于是没有办法,两手一甩:“下次准备十倍的笔!”

门栓没有说他们已经买了预计的三倍,只是誊写这种鬼画符的工作量还是太超乎想象。他向岳胜使了个眼色,然后站起身来,两手抓着芦焱的肩膀把他往墙角床的方向推:“遵命,二少爷……《论持久战》读过没?我们这也是持久战……明天肯定从天黑写到天亮!”

他语气中的诱哄意味太重,芦焱肯定听出来了,然而也确实无计可施,不情不愿地捂上被子。

门栓添油加醋:“睡觉,睡觉对脑袋好。你的脑袋可是大宝贝。”

芦焱:“这脑袋送你要不要?”

门栓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第二天晚上,他们有了足够的笔,然而支持芦焱一鼓作气的精神终于不能无休无止地振作下去。两天里他大概只睡了五小时,其中三小时还是被门栓按在这逼着睡的。门栓和岳胜还能换着班警戒和记录,芦焱却只有一个,窸窸窣窣地在棚屋里徘徊。后来他终于走不动,在门栓身边坐下,头逐渐坠在他肩上。

门栓努力睁开眼:“LY六……后面是什么?芦焱?”

芦焱嘟囔:“我想一下……我想一下。”

门栓侧过脸,芦焱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回了上海,他不再整天灰扑扑的,但穿着手工三件套每日提大包,也不怎么像个少爷。在这个棚屋里就更不像了,此时此刻,只是一个在做梦的孩子。

门栓听到过一些对他的评价,不论是谁总会提到他的燃烧。燃烧得莫名其妙、无穷无尽;门栓自己也领教过。可现在,芦焱热乎乎地靠在他肩上,门栓清楚他在做和自己一样的梦,他忽然喜欢上芦焱的燃烧。燃烧好过熄灭,好过沉默,更何况门栓是铁,他不会惧怕也不会无聊,他会在火焰中重生。

到换班时间了,岳胜走进来,看见芦焱睡着,向门栓打手势,意思是还继续吗?

门栓:“叫他起来吧,不然醒了还要怪我。”

他低下头,用额角顶了顶那个毛茸茸的脑袋。芦焱没有动静,大概实在是困极了。

门栓改了主意,右手垫着芦焱后颈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把人往怀里一捞,两步抱到床上:“算了,骂我也就两句,还是让他睡吧。”

岳胜不置可否。他确实是个话少的人。

 

芦焱后来没有骂他,因为没来得及。门栓不知道他的上班时间,知道时间的岳胜又早早去芦公馆点卯去了。他醒来一看表,登时大叫一声,知道自己的薪水扣无可扣,十万火急地穿了衣服就要往外冲。门栓不明所以,一把将他提了回来:“怎么了?”

芦焱戳戳手表:“迟到了!”

门栓体贴地问:“还有多长时间?”

芦焱:“二十分钟!”除非他是个跑步冠军,否则迟到已经是板上钉钉。

门栓:“反正我也要跟着保护你,不然我请你坐电车怎么样?”

 

清晨,电车上空荡荡的,门栓坐在最后,与芦焱隔了两排。路边骑自行车的人将铃铛按出脆响。

芦焱闭上眼,感觉灰蒙蒙的阳光柔和地笼在身上。明明与西北是同一个太阳,然而毫不滚烫。他想象骡子也坐在这辆电车上,还有百岁、古老板。洋芋擦擦从窗户好奇地望出去。还有……青山。还有阿卯……这辆电车变得越来越大,载着他知道名字和不知道名字的同志,轰隆隆地、欢快地行驶着。

芦焱睁开眼。车厢是空的。他回过头去,门栓端正地坐着,给了他一个隐秘的微笑。

 

他们的电车没能稳稳当当地驶下去。偌大的上海,在西北见过何思齐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竟然在一个房间里凑齐了。芦焱无处可逃,假面被时光剥兔子皮一样剥下来的时候,他听见倒计时响起。来啦,送死的人来啦。

他们三个仓皇地逃回贫民窟。门栓要立即把芦焱送去苏北,可芦焱不干。他怕途中变故横生,导致他们的事业功亏一篑,因此坚持在此时此地将种子完成。他强硬得甚至有点耍赖,仗着门栓除了动嘴皮子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外别无他法。苏北看来是去不成了。

门栓长叹一口气,拿起笔坐下开始记。芦焱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重新举起小刀叮叮咚咚敲起钢盔来。

门栓问:“还有多少?”

芦焱:“大概二十页吧。不要再说废话了,这次必须要把我的脑袋倒空为止。”

门栓仍然不忿:“倒空了,好让你痛痛快快去送死?”

芦焱:“动作快一些,还能再从发国难财的家伙手里挤出点油来。”

门栓:“我真该带把步枪。”他说的是几小时前,瞄准时光的那瞬。事发仓促,他只有一把捡来的消音手枪,在那样的距离和环境中需要太久的时间。

芦焱想起十三年来盘旋在他心头的阴影。他也真该有把好刀。他感同身受地拍了拍门栓的背,然后开始背诵。

 

这是一次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艰苦卓绝的战役。这一次,芦焱是打定主意把他们三个都当死人看,死人不需要睡觉,因此他也几乎不睡觉。门栓和岳胜轮番记录,偶尔还能歇会儿;饶是如此,岳胜也累得几乎昏了过去,被门栓打发去了车上。门栓自己则把整个房间弄得烟雾缭绕,桌下堆起烟屁股的坟墓。

芦焱坐在门栓手边,敲钢盔的劲都没有了,仿佛只剩下一口气,但这口气又长得让他坚持到现在仍然没有停下:“三十,K、B、A——”他发现门栓不动了,只好从那仅剩的一口气里分出点来推了他一把,“门栓!”

门栓一激灵,显然也是强弩之末:“我的祖宗,你怎么还……我真怕你先把自己熬死了!”

芦焱颤巍巍地晃晃脑袋:“这不是还活着么,所以继续。三十,K——”

门栓:“还有多少?别跟我说两页,我已经听了一晚上。”

芦焱气若游丝:“真的只有两页了,来,快点,三十——”

门栓:“我真想一掌把你敲晕了!”

芦焱知道他不敢,没有管他,继续道:“K、B、A、驱、驰——”

门栓:“那我求求你,求求你行不行?死人是念不了密码的!”

芦焱充耳不闻,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门栓就会记录,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们千里迢迢生生死死,所有付出和牺牲就是为了现在芦焱能够背诵,门栓能够记录。他吃准了这一点。虽然芦焱能感受到,疲惫正在从他的内腔将他掏空,像火焰在炉膛中将木柴烧尽,但是他不在乎。

然而门栓看他的眼神太恳切,于是芦焱给了他一个理由:“我睡不着。”

门栓:“哈!”他感到荒谬,“停止背那些密码,我打赌你十秒钟就会睡得像猪。”

芦焱:“我不能停下。难道你没有过这种时候?你的身体想休息,非常想,但你的精神不愿意,因为在这里停下还不如死了。我知道你理解我。之前我已经听了你们太多次,这次该听我的。”

门栓沉默了,他想起黄草甸前的天险要道,岩壁参差,他一人一枪,反复将子弹上膛。他理解芦焱,只是在他看来,现在还没到那种时候。

门栓:“时光似乎失踪了,具体我们不清楚,但天目山的人全都往北郊去了,一时半会还没有回来的意思。你该休息,哪怕一会儿。”

芦焱瞪着他,示威般开口:“三十,K、B——”

门栓将笔狠狠一摔,空出手来抓住芦焱衣领揪近了,吻住了他。

 

那永无止境的密码忽然停止了,因为门栓把它们从芦焱口中吞了下去。他吞得很凶、很急,几乎要把芦焱整个人从椅子上提起来,好像怕稍慢一步,芦焱就会抓住机会继续他的背诵、他的送死之旅。如果可以,门栓愿意把他脑袋里剩的那些全都吃进自己的肚子,这样芦焱就能乖乖返回苏北,而不是在这里燃烧殆尽。

芦焱似乎完全懵了,直到门栓放开他还是一脸茫然。门栓看着他的模样突然生出些悔意,大概人在极度困倦的情况下确实容易失控。他慢慢松开芦焱的衣领,预备迎接他的痛骂或耳光。

然而哪一样都没有来。芦焱缓慢地眨了眨眼,接着凑过来,迟疑而轻柔地贴上他的嘴唇。一触即分。

门栓拿不定他的态度:“现在能休息了?”

芦焱:“我不能停下来,门栓,不默写密码,就必须做些别的。”

门栓:“任何事?”

芦焱喟叹:“任何、任何事。像我们明天就要赴死,任何事。”

 

桌子上堆满了他们的战果,门栓不敢动,双手掐着芦焱的腰将他抱到那张窄床上。芦焱捧着他的下巴,学着刚才他的样子吻他,舌头在门栓嘴里不成章法地乱舔。

门栓单膝跪在床沿,两下扯开芦焱的马甲和衬衫,手贴着皮肉滑进胸膛。芦焱被他摸得一哆嗦,大概是门栓指上的枪茧刮到了乳头。那手像一团火一样烧得芦焱神智不清,呼吸越来越急,只知道咬着牙、紧紧攥住门栓的袖子。

门栓倒是冷静到近乎冷酷,仍然是半跪的姿势,从芦焱的颈侧向上吻到耳朵,湿漉漉地吮吸他小小的耳垂;另一只手从小腹向下,伸进了芦焱的裤子。握上去的时候芦焱在他怀里挣了一下,眼睛紧闭着,不多时便脸颊发红,额上渗出细汗。

门栓低头凝视着他的成果,道:“密码还在吗?”

芦焱抬起脸,即便是这个时候也要较劲:“驱、驰……二十,九……”中间夹着细微的喘息。

门栓啧一声,故技重施,把这些漏网之鱼再次从芦焱唇间接了过去。芦焱被他吻着,手在门栓裤子上摸来摸去,被门栓一把捉住:“你干什么?”

芦焱:“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门栓说:“行,”唰地抽开裤带,芦焱甚至没看清他怎么动作的,手腕就已经被绑上了。“那只能这样了。”

芦焱抬脚踹他:“门栓!”

门栓轻而易举地扣住他的小腿,接着爬上床、跪到芦焱两腿之间。万夫莫开的架势,虽然对付的只有芦焱一个。

门栓:“二少爷,别捣乱啦。是你说的,任何事。”

然后他低下头,含住了芦焱。

 

这一下确实把芦焱惊到了,然而快感来得太猛太汹涌,让他除了呻吟无话可说,只能徒劳地在床上扭动。门栓掐着他的腿根,快速吞吐几下后退出来,舌尖在头部打转。他也硬了,甚至在桌边的时候,芦焱小心地贴近过来,什么也不是的那么一碰,他就硬得像铁。

但今天不是一场单纯的情事;这是门栓向芦焱、向他的燃烧的战争。他要让芦焱精疲力尽、心服口服。芦焱被他吮出一声尖叫,毫无预兆地在他嘴里射出来,两条细腿脱力地跌下去。门栓知道对芦焱这种雏儿来说太刺激,不过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最好能让芦焱就此人事不知。

门栓直起身来。他失算了,芦焱喘得很急促,露出来的那一片胸膛汗津津的,但还很清醒,不依不饶地看着他:“该到我了。”

门栓:“到你什么?”

芦焱冲他的下身一挑下巴,又把被捆的手腕举了举。

他的意思是礼尚往来,门栓知道,可他偏装不知道。他怀疑这小少爷大概除了这些也不了解别的。

门栓对此的答复是把芦焱的裤子剥了。

芦焱急得诶诶叫唤,门栓现在明白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凑上去亲了他一会儿,芦焱就又顺从下去。太神奇了,当时被他们又打又骂还是硬得像臭骨头一样的何思齐竟然也能这么软,赤裸地被门栓捉在掌心里。

趁他分心,门栓沾了些他自己的液体,从穴口顶进去两节手指。芦焱瞪着他,这招门栓在搜他身时用过,看来他又想起了些不好的记忆。

门栓看着他横眉怒目的样子,觉得好玩,又怕他想岔了,安慰他:“别怕,这回不是搜你。”说着,重新撸动起芦焱身前半硬的那根,嘴唇从芦焱贫瘠的乳肉上划过,时轻时重地啃他胸前的红粒。

很快芦焱身下就被他捣得全是水,神志昏沉,难耐地蹭着门栓的大腿。门栓对男人之间的事情没有经验,全靠道听途说,感觉湿到这个程度应该是够了。而未经人事的芦焱到了现在,多少知道了门栓要干什么,却毫无阻止的意思。只有门栓伸进三指的时候他哼了几声,又细又轻,鞭子一样抽在门栓的耳朵里,令门栓再也无法维持那副冷静的外壳。

他两手扶起芦焱的膝弯,一寸寸缓慢而坚定地顶了进去。

 

他们两个同时喘了一声。门栓是爽的,芦焱下面既热且紧,缠得他差点直接缴械。芦焱则蹙着眉头,他向来能忍,门栓不能确定是不是弄痛了他,向下摸了摸,没出血。

芦焱胸膛起伏几下,不耐烦地瞄他:“干嘛,用刑呢?动啊。”

门栓笑起来:“对啊,大刑。”他上身往前压,这个姿势加上体重让他更深了几分。大概是对了地方,芦焱颤了一颤,紧接着门栓毫不客气地猛烈抽插起来。

芦焱:“等,等等……啊!……等一下!”

门栓低下去叼他的喉结,半点速度不减。他知道芦焱并不疼,只是那种铺天盖地的快感令他难以承受,他们都擅长忍耐痛苦,但对快乐感到陌生。芦焱的后穴被渐渐操开,跟着门栓的动作一下下收紧,黏腻的液体被一股股从穴口挤出来,混着他的前液把床单浸得一塌糊涂。

即便在这种事上,铁门栓的耐力与意志力仍然可怖。他决定的事就将贯彻到底。任凭芦焱如何挣扎、祈求,在他吻上来的时候乖顺地含吮他的舌尖,门栓都不曾停下片刻。

在这样的急风骤雨中,芦焱很快被逼到了顶点,被缚的双手迷迷糊糊向下摸索自己的阴茎,却叫门栓拦在中途,一手钳住了。芦焱睁开眼望他,水雾迷蒙的眼睛。

门栓:“密码还在吗?”

芦焱简直要疯了:“你他妈的门栓,给我放开——”

门栓岿然不动,并且残忍地变换了一个轻微的角度,好让每一下都重重碾过最要命的地方。芦焱崩溃地啜泣一声,现在他知道门栓说的大刑是真的。快感海浪一样漫上来,反复冲刷他的每一根神经。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门栓的气味和触感包围着他,还有体内无休止的鞭笞与极乐。

门栓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我劝过你啦,二少爷,我让你休息,你不肯。”他说,“可你又允许我做任何事。我只能把你操昏啦。”

芦焱大概没听到,否则以他的伶牙俐齿多少要反驳两句。门栓低头看着昏沉的芦焱,知道自己并没有自己宣称的那样大义凛然,就像从那五十万里昧一支枪,他一直有他的私心。

可他坦坦荡荡。在此时此刻,在芦焱面前,他的爱恨情欲全部真实、热烈、坦坦荡荡。

 

门栓最后让芦焱在自己手里射了。芦焱几乎昏迷,只在射精的一刹用气声喊了门栓的名字。门栓道,哎,我在呢。

芦焱说,别死。

门栓正把他抱到另一张干净的床上,伶仃的身子骨,简直没有重量。闻言一愣,还以为芦焱又醒了,可仔细一看,眼皮还沉沉阖着。

他低声回,嗯,知道了。

 

那一觉芦焱睡得很短,可他从来没做过那么好的梦。梦里,电车又回来了,甚至欠老板、高泊飞和时光,连屠先生都在那辆电车上。他们在阳光下谈笑,电车向他们共同的终点一路飞驰。一切都好极了。

可是,可是……芦焱回过头去,最后一排有个座位是空的。可是,门栓去哪里了?

他就这么醒过来,摸到一脸的泪水。他很久没这样哭过。海水退潮了。


故人

西北,大沙锅。

芦焱坐在马上,时光的马。比起离开的时候,他少了一只耳朵,时光断了一条腿。他们竟然还是回来了,并且心平气和地骑在同一匹马上,这是芦焱从未想过的事。

从未想过的事,但是发生了,是否意味着从未成真的梦也存在可能?

芦焱:“你刚刚说,你在和过去的自己打一场战争。你这话让我想起上一个在大沙锅骑马载我的人,我们成为同志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向过去宣战。”

时光:“我知道,而且他已经胜利了。”

芦焱:“他说,会让我看到一个人如何为最初的理想而死。他果然是那样死的。”

时光想起几小时之前,他坐在教堂斑斓的窗影下,枪口贴在太阳穴旁。然而他终究没有扣下去。无论是过去那个恶贯满盈的时光还是当下这个崭新初生的时光,都还配不上死亡。

时光:“总有一天我也可以。在我对我的战争胜利之后,在梦与梦的战争胜利之后。”

芦焱扭过身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做什么样的梦?”

时光:“和过去不一样的梦,好梦。青山的梦。”

芦焱微笑:“那可不是个容易做的梦。”

时光:“那又怎样?”

芦焱摇摇头:“他说你是他唯一的朋友。我现在发觉,可能真是这样。”

时光没有说话。远处,一棵树的木牌从黄沙里探出来。

 

时光勒住马:“下来吧。你的延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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